广东政法网_中共广东省委政法委员会

　　海上多风浪，挑战与机遇并生。

　　从一开始的新奇与未知，到感觉风浪中更显壮阔，再到如今，天高海阔观澎湃，她走过了整整20年。

　　一步步跨过理论与实务的鸿沟，3000余个案件的审判彰显国际视野，多个全国首案统一裁判尺度，她为广东实现涉外审判领域指导性案例零的突破，也在粤港澳三地规则衔接、机制对接的司法实践探索中，写下逐梦复兴的生动注脚。

　　她，就是广东省高级人民法院民四庭副庭长辜恩臻。

　　从理论到实践，她说：“就像从一个校园到另一个校园”

　　2003年，辜恩臻从厦门大学民商法专业硕士研究生毕业后，来到广州海事法院。

　　世纪之交，广州海事法院不仅成为荣获“全国法院集体一等功”的首家海事法院，还首开先河，通过互联网公开生效裁判文书，受到广泛关注。

　　与此同时，轰动一时的“航海者”轮系列案的审理也刚刚在这里落下帷幕。这起当事人来自8个国家，却一致选定在中国解决争端的系列案，创下我国涉外海事司法史上多个第一，引发国内外的广泛反响。

　　“这里是改革开放的排头兵，是一个朝气蓬勃的地方。”年轻的辜恩臻满是期待。

　　正式报到的第二天，她就被派到了广州海事法院深圳法庭。

　　法庭位于港口，窗外就是巨轮，开庭还找过同声传译，这些都让她感到新奇，但最让辜恩臻激动的是，时任法庭庭长、她的第一任师父翁子明，曾参与海事诉讼特别程序法的起草！

　　“一个法官的智慧能转化为法律，那是多么大的荣光！”自此之后，翁子明身后就多了条“小尾巴”。审理、调研、起草材料……辜恩臻总有各式各样的问题。

　　时间久了，翁子明也有意将一些疑难案件交给当时还是书记员的辜恩臻分析。“她思路很开阔，常能提出让人耳目一新的见解，说理时还能结合情理，这对年轻人来说是非常可贵的。”

　　当时的广州海事法院，每年都有经典的案例、调研成果、立法研究项目，设置法官助理、招收硕士研究生等改革举措也走在全国前列。法庭的年轻人研究生居多，大家每天两点一线，下班后就在集体宿舍里读书，常常讨论案件到深夜。

　　回忆当时，她说：“就像从一个校园到另一个校园。”

　　不会就学，不懂就问，啥活都干，时间是最好的老师。两年多的时间，辜恩臻被任命为助理审判员，还考上西南政法大学的在职博士研究生，各项工作都展露出很强的能力。2004年，第二次全国海事法院派出法庭工作会议在深圳法庭召开，她不仅承担会务工作，还参与了很多重要材料的起草。

　　在她的研究生导师齐树洁教授眼中，辜恩臻身上还有一个很珍贵的品质，那就是专注。“毕业快十年后，她关注到《英国证据法》新的修改，不仅托人买英文新书寄来，还和我一起再版了这本书。工作之后还一直关注学生时期的研究方向，这是非常少见的。”

　　学生时代，为参与著作编写而没有回家的暑假，一点点培养起了辜恩臻阅读写作的习惯，而回海事法院本部后，时任海事庭庭长赖尚斌每篇文书都要留空三分之一供批改的要求，更让她明白什么是案件办扎实、案外有思考。

　　如今，在她的办公室里，两个贴墙的大书柜摆得满满当当，电脑桌面分类收藏着整整齐齐的学习材料。无论是十几年前的刊物还是几年前的文章，她总能准确地找出来。

　　“日常收集的资讯，都会进入到自己的知识体系，说不定哪天就带来了‘运气’。”2011年，辜恩臻经遴选考试进入广东高院，面试题目中就有一道涉及到了她正与同事讨论的论文选题。

　　“在时代浪潮里，我们很多事情无法把握，唯一能控制的是提升自己的能力。”没有白读的书，也没有白做的事。辜恩臻一路这样感受着，坚信有付出就会有收获。

　　面对疑难案件，她说：“勇于担当就是要敢做浪尖上的舞者”

　　在广东高院的12年，骏荣公司诉宏鹰公司案让辜恩臻印象深刻。除了案件的审理让她费心费神之外，她说：“这还是一个比较有‘争议’的案件。”

　　之所以说有争议，不仅是因为结果不为大众的朴素情感所接受，还因为国内企业“主场作战”，竟然二审被改判败诉。

　　可就是这样一个案件，入选了《最高人民法院公报》。为什么？

　　2011年，骏荣公司把近500万元的货物交付给英国买家指定的货代公司宏鹰公司，后英国公司破产，骏荣公司货款两空，起诉宏鹰公司赔偿损失。

　　骏荣公司律师蔡航回忆：“我方得知英国公司可能出现破产危机后，立刻就要求停运，但宏鹰公司认为没有与我们建立合同关系，货还是被对方收取了。”

　　海运承担了全球超过三分之二的贸易量和我国约九成的进出口货运量。国际海事组织曾言：“没有海员的贡献，世界上一半的人会受冻，另一半人会挨饿。”而国际货代是海运中的重要角色。

　　“它就像变色龙。”中山大学法学院教授郭萍认为，“随着行业发展，国际货代的业务范围越来越广，要明确其义务，要先对其法律地位作出准确的识别。”

　　在买方负责运输的贸易模式下，货代身份的可能性很多，宏鹰公司是否有义务按要求停运？辜恩臻心里有了数，案子的关键在于，宏鹰公司给骏荣公司签发的那张货代货物收据。

　　近年来，货代货物收据越来越频繁地被使用，但其性质、效力一直存在争议。一审判决宏鹰公司承担责任，就是认为该单据足以认定两家公司之间成立运输合同关系。

　　辜恩臻经大量调研后发现，该单据确实出现过用以认定运输关系的情形，但不能一概而论，且案涉单据还明确记载了宏鹰公司作为货运代理而非承运人的内容。

　　但她并没有就此否定宏鹰公司的义务：“这个单据本身很具争议性和迷惑性，当时相关案件很少，判决了可能就有指引作用。如果要否掉一审判决，必须有非常充分的依据。”

　　涉外案件的总量不大，但其审理却事关一国司法的国际公信力。辜恩臻总会想，从什么角度考虑、判了会有什么效果，希望通过一个案件真正解决一类问题，夯实到整个理论体系。

　　于是，她一头扎回了案件中，从收取的费用、前后的行为、来往的邮件及双方的交易习惯等多方面进行了进一步的分析，并结合国际贸易惯例和航运规则作了多方的探讨，最终认定，宏鹰公司没有为骏荣公司控制货物的义务，改判驳回骏荣公司的诉讼请求。

　　“看到这个判决，我个人是很欣慰的。”郭萍教授在一次采访中谈道，“十几年前我在国内代理过类似案件，并不觉得合理，现在能真切感受到我国海事海商审判的变化。”

　　该案判决后，骏荣公司提起再审申请，最高人民法院经审查认为，二审判决并无不当。三年后，该案入选《最高人民法院公报》，裁判思路得到了“权威认证”。

　　再提起这个案件时，辜恩臻坦言：“平等保护不能是盲目的，虽然个案的企业败了，但警示的是整个行业。对规则意识和风险意识的关注与提升，将帮助我国企业赢得更大的海外市场。”

　　辜恩臻说：“勇于担当就是要敢做浪尖上的舞者。”

　　破浪而行，行稳致远。

　　细数辜恩臻近年来审理的案件，也不乏撤销原判、改判的，看似总把自己处于“风口浪尖”之上，但每次下判决前，她都会尽其所能作充分的了解、探讨和研究，确保查得准确、判得扎实、说理充分、裁判衡平。

　　充分实质的平等保护才能营造一流的营商环境，每一个案件都切实关乎营商环境。

　　这是辜恩臻始终坚持的理念。

　　一年两案入选，她说：“涉外审判既要阐释‘中国态度’又要传递‘中国自信’”

　　对辜恩臻与广东法院而言，2022年都是个“丰收年”。

　　2022年底，最高人民法院发布一批共6个仲裁司法审查指导性案例，广东有两个案件入选，而案件经广东高院审查时的主审法官，都是辜恩臻。

　　一年两案入选指导性案例，意味着什么？

　　作为成文法国家，我国指导性案例具有总结审判经验、统一法律适用、加强监督指导的重要作用，其裁判要点往往是裁判规则和司法价值的统一。

　　一个案例就是一个标杆！

　　而在仲裁司法审查领域，指导性案例还有更深远的意义。

　　作为国际解决商事争议的重要途径，仲裁因高效、灵活、自主、保密等特点广受商事主体青睐，其司法审查不仅直接影响着境外当事人对国内司法环境的评价，也体现出我国司法对国际经贸领域的公共政策导向。

　　2018年起，我国仲裁司法审查“三大规定”正式施行，映射出“仲裁友好型”司法环境的进一步构建。也正是这年，高某申请撤销全国首例涉比特币仲裁裁决案来到了辜恩臻的案头。

　　该裁决在来到法院前就已广受关注，还获评了年度十大经典仲裁案例。按照“有限监督”的理念，除违背社会公共利益外，法院不得基于实体裁判方面的问题撤销仲裁裁决。

　　“违背社会公共利益”是司法干预仲裁的最后“杀手锏”，各国适用都极为谨慎。然而就在两年后，涉比特币仲裁第一案，成为了涉比特币仲裁被撤第一案，理由正是“违背社会公共利益”，还是在仲裁裁决支持率高达99.9%的广东。

　　“这个案件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当时确实很有压力。”辜恩臻回忆，但审查过程中，裁决中的处理方式触发了她的“警报器”：“赔偿与比特币等值的美元，再将美元折算成人民币，不是变相支持了比特币与法定货币的兑付、交易吗？”

　　“仲裁司法审查的标准比较固定，但反映到具体案件当中情况很复杂，判断和价值把握是重点和难点。”广东高院民四庭主笔仲裁司法审查调研的法官李民韬认为。

　　比特币属于虚拟资产，易滋生避税、洗钱等金融风险，虽然已有国家认可并支持，但我国仍采取严厉的管制措施。“按照当时的监管措施，可以考虑裁决归还比特币，但如果裁决用法定货币赔偿，将变相开通其与法定货币的兑付渠道，违反我国金融监管秩序，影响金融安全。”面对不同意见时，辜恩臻坚持认为，“这是两个概念”。

　　该案裁定后，业界高度评价其“精准把握了虚拟货币交易合法性与违反金融监管禁止性规定之间的边界”“为仲裁解决金融领域相关争议划出一道红线”，该案亦被最高人民法院确定为指导性案例，作为全国法院类案审理的参照。

　　积极参与国际规则制定是党的十八大以来提出的时代命题。她说：“涉外审判既要阐释‘中国态度’又要传递‘中国自信’。”

　　2021年初，随着刚出产房的辜恩臻核完最后一遍文书，全国首例帆船竞赛侵权责任纠纷终审宣判，明确适用民法典中“自甘风险”原则，改判碰撞损害由双方自行负担。相关案例后被翻译成英文对外传播，并为国际赛事提供指引。

　　“涉外审判的挑战性不仅在于破解各类型个案的疑难点，还在于要在每个案件中保持敏感性。”提起这两年的“收获”，辜恩臻固然欣喜，但仍算不上满意，“对于法官而言，知识领域的匮乏感是长期的，要在一个个案件的审理中不停学习。”

　　调研、交流、写材料，她说：“功夫既在案中又在案外，学习永无止境”

　　在《民商法论丛》《人民司法》等刊物发表论文数十篇，参著著作多部，主笔最高人民法院委托的涉外涉港澳审判重大课题，牵头起草广东高院《关于法律专家协助查明域外法的指引》等文件数十份，遴选6批100个跨境纠纷典型案例，负责上百期《湾区睇法》节目案例审核……

　　案件之外，辜恩臻很多时间都在参加各种调研、交流、论坛活动，活跃得像个“外交官”。她说：“功夫既在案中又在案外，学习永无止境。”

　　2011年，刚到广东高院的她就被安排参与最高人民法院委托的涉外民事关系法律适用法实施情况调研，最终出台的司法解释21条有16条采纳调研报告的建议，让她备受鼓舞的同时，更感到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广东涉外案件约占全国的三分之一，涉港澳案件约占全国的三分之二，最高人民法院一直说我们是排头兵。”现任广东高院审监一庭庭长杜以星曾在民四庭待了27年，一路见证自贸区、海洋强国、大湾区等重大战略在广东扬起风帆，“排头兵是荣誉更是责任，冲锋在前，意味着面对的都是新情况、新问题、新挑战。”

　　2022年底，广东高院涉港澳商事纠纷司法规则衔接审判指引公布，在处理平行诉讼、简化认证手续、推动判决流通等方面迈出重要一步，引起各界尤其是港澳同胞的强烈反响。

　　指引的出台，根植于服务保障大湾区建设的实践沃土，也促成于一个“破土而出”的提议。

　　2019年2月，《粤港澳大湾区发展规划纲要》正式颁布，年底，题为“粤港澳大湾区建设司法保障问题研究”的重大课题结项，在法律冲突与司法应对、诉讼便利创新、商事纠纷解决、区际司法合作等方面为相关司法保障意见出台提供基础。

　　辜恩臻是执笔人、统稿人，也是先行者、实践者。在广东高院首试跨境授权委托见证、推动域外法查明平台搭建、统筹案例发布、任大湾区司法案例研讨会内地模拟法庭审判长……课题的方向一点点落到实处，她也有了更深的思考。

　　“现有的意见、方案都是在宏观层面给予指引，几批典型案例反馈虽好但偏具体，中间层面还缺少对最能落地见效的做法的梳理。”一路学习一路思考，她有一个想法渐渐发了芽，“十几年前我们就有涉外商事审判实务‘108问’，现在创新的做法和已成熟的尝试这么多，何不想办法趁机固定下来”？

　　在繁琐的论证调研当中，也碰到过不同声音，但她处之泰然。“能够让诉讼更便捷，让要素更流通，为什么不做呢？改革一定会遇到争议，我们不管利益，只管目的。”而目的只有一个，如何更有利于平等保护各方权利和便利当事人诉讼。

　　闲暇时，辜恩臻也会想起在海事法院的时光，在一块领域里独立专注的日子，“那时好像更像传统意义上的法官，到了高院，需要更宏观的视野和全局的思维。”

　　是转变，但也似乎顺理成章。

　　在海事法院工作时，与学者、律师交流各国法律、行业惯例就已是她的习惯，恒运律师事务所主任黄晖对她印象深刻，“辜法官业内口碑很好，因为专业，更因她对行业实践的不断学习。”

　　在一次研讨会上，看到任审判长的辜恩臻主持完模拟庭审后，还与香港律师探讨香港法律有关规定时，任被告代理人的黄晖一点都不感到意外，“她从不是把事情做完就算了的人。”

　　在法官助理王美玲眼中，辜恩臻是最关注当事人“倾诉欲”的法官：“庭上总会给当事人充分时间陈述，文书里也总会加一段对当事人的回应。她说，打到高院的官司，很多人都走到了权利救济的最后一步，一定要让他们感受到法院真的听到了、重视了、公正对待了，不能觉得说多错多或没有意义。”

　　而任辜恩臻法官助理时间最长的高静，现已成长为一名员额法官，她希望能够自己成为像辜法官一样，把办案、调研、材料等工作都能平衡得很好的法官。

　　人群散去后，辜恩臻又回到了自己小小的办公室，一边看新的文件，一边不时打字，那是正在起草的《规则衔接指引（二）》，她说：“研讨会上又有了很多新问题新想法，证人交叉询问、案件事实查明……要走的路还很长。”

　　心怀“国之大者”担当时代使命

　　党的二十大报告对推进高水平对外开放作出明确部署，提出要稳步扩大规则、规制、管理、标准等制度型开放。作为一名涉外审判法官，赶上全面深化改革开放、全面推进依法治国的好时代，我深感振奋。

　　复杂变化的国际、国内形势，考验着涉外审判法官的政治定力和政治智慧。我将在每一个案件的审理中保持高度的政治敏锐性，紧跟党和国家政策，准确把握国际形势，做国家主权、安全和发展利益的坚决捍卫者，坚持平等保护、公正审判，维护公平公正的市场秩序，助力营造一流营商环境，通过高质量司法裁判，传递中国司法理念和司法规则，更好服务经济社会高质量发展和高水平对外开放，为以中国式现代化全面推进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提供有力司法服务。

　　「手记」

　　梦在海上，路也在海上

　　梦起于青春里的白城沙滩，起航于初出远门的盐田港口，一路逐浪而行、破浪而上，扬帆于充满未知与探索的大湾区。

　　采访辜恩臻法官，也仿佛时时刻刻置身海上。

　　学生时代的她，能痴痴看海看一下午。海里是心事，是青春，是对心中那片纯净的情有独钟。那时的海，是伙伴。

　　来到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服务外向型经济、海洋强省战略、大湾区建设、营商环境建设……时代浪潮不断推着她向前，也不断将她带往更辽阔的天地。后来的海，是方向。

　　从事审判工作20年，提出创新性的裁判规则、强化大湾区司法规则引领，在涉外涉港澳审判中彰显内地司法智慧、传递中国自信。辜恩臻审理的案件来自海上，她的思索和探索也不断经由海上施以影响。如今的海，是愈发清晰的路径。

　　听辜恩臻讲述这20年来的故事，她包容和沉静的外表下蕴含的无限探索精神，也不断让笔者联想到大海。在逐梦深蓝的二十载光阴里，海已渐渐成为了她自己。

　　如今，辜恩臻已获得全国法院先进个人、全国涉外商事海事审判工作先进个人、全国法院调研工作先进个人、广东省五一劳动奖章等多项荣誉。她认为，大湾区被赋予了“一点两地”的全新定位，在深化粤港澳司法规则衔接联通上，已屡有突破，更大有可为。

　　乘风破浪潮头立，扬帆起航正当时。那就近着海风乘着浪，继续向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