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东政法网_中共广东省委政法委员会

　　业主们说 ：“再也没有做饭、洗澡时突然断电断水的无奈，以及半夜回家钥匙孔被堵的绝望，取而代之的是以前未曾有过的微笑服务。”东莞市黄江镇富康花园业主陈女士说，自从换掉“黑物业”后，她终于有了回家的感觉。

　　而对于东莞市常平镇碧湖花园业主毛女士来说，这意味着长达三年之久的噩梦终结，终于不用再担心家人安全受到威胁。

　　近日，记者跟随广东省人民检察院的检察官来到东莞，回访全省首宗“黑物业”案的涉案小区和办案部门，一探案件背后的故事。

　　01

　　贼喊捉贼

　　陈女士是黄江镇富康花园业主，曾因晚交几天物管费，遭到物业的“精准”报复。

　　“总是在你需要用水用电时停水、停电，时间长达一年有余，物业还装模作样地说不知道情况！”陈女士回忆。当时，陈女士通过邻居仔细打听，发现遭遇停水停电的不止她一家。也正因如此，部分小区开始有组织地开展抵制活动，希望能换掉物业。

　　近年来，物业和业主之间发生矛盾的现象时有发生，市民也见怪不怪。扫黑除恶专项斗争开展后，一条举报线索却在不经意间改变了东莞的物业生态。

　　2018年9月，中央督导组转来一条广东尚佳物业管理有限公司（下称“尚佳物业”）举报的“涉黑恶”线索。

　　尚佳物业反映，东莞市黄江镇有业主委员会成员进行“涉黑恶”活动，对方抵制物业、拒缴物业费，且经常拉横幅扰乱公共秩序。

　　东莞市公安局扫黑办先联系黄江公安分局核查线索。经核查，发现尚佳物业进驻黄江镇某小区期间，对不满管理质量而延迟或者拒缴物管费的业主，采用停水、停电、喷红油漆、塞钥匙孔等手段进行打击报复，期间甚至打伤一名业主。

　　“业主也有反抗，还和物业产生过冲突，但业主的行为尚不涉及犯罪，倒是尚佳物业有‘贼喊捉贼’的嫌疑。”东莞市公安局刑警支队相关负责人告诉记者。黄江公安分局随后对尚佳物业的运作和经营情况进行初步调查。不久，尚佳物业的“大老板”浮出水面。

　　02

　　“光环”背后

　　李美丽，尚佳物业创始人及董事长。东莞本地媒体2017年报道显示，其拥有世界莞商联合会会员、东莞市女企业家商会理事等多个头衔。

　　李美丽的创业故事颇为“励志”。1992年，她从南京水务系统调到东莞市水务局一下属企业；28岁时选择“下海”，从售楼员做起，后进入物业行业。2005年，她成立尚佳物业并担任董事长一职。

　　“业主有苦，就让他们发泄，我们来倾听，然后去解决，人心都是肉长的，没有什么不能解决的。”李美丽曾在一次采访中如此表达她的物业管理理念，获得业界高度赞誉。

　　2010年，东莞寮步新天地华庭小区的业主们发起了一次集体维权行动，曾引起全城关注。在当地相关部门的协调下，同年9月，尚佳物业进驻该小区。维权事件平息的同时，小区业主们还选出了新一届业委会。此后，尚佳物业便一炮走红，被众多小区慕名引进。

　　2017年，尚佳物业取得了东莞17个镇（街）38个住宅小区的物业管理权，李美丽摇身一变成为东莞商界名人，也让尚佳物业离2018年在A股中小板上市的目标越来越近。

　　这样一个拥有众多“光环”的企业，在侦查机关的调查下，结果却让人“大跌眼镜”：原来，尚佳物业为上市抢地盘，不以提高服务质量为途径，反而采取暴力手段甚至纠集涉黑人员来恐吓业主。而在这几年内，东莞各地关于尚佳物业的投诉此起彼伏。

　　03

　　提前介入

　　根据检察机关“重大涉黑恶案件提前介入”的要求，东莞市第三市区检察院抽调骨干组成办案组提前介入案件。

　　“我们需要尽快摸清尚佳物业的违法事实，尤其是有组织的违法犯罪事实。”东莞市第三市区检察院党组成员、副检察长钟广洪告诉记者，认定“物业涉黑”在广东并无先例可循，就“如何把握民事纠纷与刑事案件界定”的问题，办案组从案件审查批捕开始，便充分论证组织成员各自的犯罪事实以及和组织的关系，重点认定黑社会性质组织犯罪4个特征，尤其是危害性特征。

　　“随着社会不断发展，黑社会性质组织在经济形态上也不断转型，通常以合法身份和职业作掩护，所从事犯罪活动也并不是传统的暴力犯罪，十分具有隐蔽性。但对司法机关来说，透过现象看本质，通过深挖尚佳物业实施的违法犯罪行为，以及该行为造成的不法侵害性和非法垄断性，才能最终认定其黑社会性质组织的本质。”钟广洪说。

　　经初查，尚佳物业为牟取不法利益，有组织地长期采用滋扰、纠缠、哄闹等手段，严重扰乱业主的正常工作和生活秩序。其中，东莞常平的“毛某某被故意毁坏财物案”“毛某某被诬告陷害案”“周某、李某被故意伤害案”均与尚佳物业有关。检察机关积极引导侦查，多次与公安机关开展专案会商，提出侦查取证意见151条。

　　04

　　孤军维权

　　毛女士是众多“新莞人”中的一员，通过奋斗在常平镇碧湖花园定居下来。

　　2015年1月，碧湖花园开发商引入尚佳物业。但业主们始料未及的是，他们开始了莫名其妙被停水停电的日子。更有甚者，因安保形同虚设，小区内入屋盗窃案件时有发生。业主们决定成立业委会，换掉“只收钱不办事还添乱”的黑心物业。

　　因有房地产从业经历，又是碧湖花园志愿队队长，毛女士被推选为业委会筹建办负责人。然而，拉横幅反映治安问题和停水停电问题，物业不理不问；向房管信访部门反映情况，信访者信息却到了李美丽手里。

　　在李美丽眼里，毛女士等人是断她财路的“刺头”，于是软硬兼施想让毛女士放弃成立业委会、更换物业的想法。从以名牌包、每年几万元“好处费”利诱，到打出“组合拳”威逼，李美丽和毛女士之间的故事足以写成一本厚厚的剧本……

　　先造谣污蔑  尚佳物业挨家挨户派发传单，并短信群发信息，指名道姓地说毛女士收了物业“好处费”，“是个两面派”。

　　然后栽赃  尚佳物业先后通过在车里放置毒品、邮寄毒品等方式栽赃毛女士。因毒品案件（后确认是假毒品），毛女士做了一回“犯罪嫌疑人”，在派出所待了36小时，还体验了一把尿液和毛发验毒。

　　屡次被人栽赃陷害，毛女士决定去公安机关问个清楚：到底谁是幕后黑手？谁知从派出所回家后不久，她就接到李美丽的电话：“有人曾建议我直接拿你儿子来威胁你，但我也是母亲，不想走到这一步，还是劝你尽快收手。”

　　“我从不怕她正面放马过来，哪怕她24小时派人跟踪我。但她以我的家人作威胁，我就一定会跟她斗到底。”毛女士说。

　　在与李美丽斗智斗勇这三年里，有业主选择放弃，也有业主被逼成抑郁，还有业主直言：“我宁愿李美丽给我来一刀痛快的，而不是每天都得受她折磨。”据悉，至少有20余个小区的业主反映遭遇威胁。

　　毛女士是为数不多选择坚持抗争下去的业主。“碧湖花园业主五六千人，他们要么没站出来，要么就放弃了，不是每个人都做好了和恶人作长期斗争的准备。”毛女士介绍，一路下来，维权路上的人越来越少。

　　05

　　投案自首

　　时间一晃到了2018年，党中央、国务院决定在全国开展为期三年的扫黑除恶专项斗争。让毛女士没想到的是，她和其他维权的业主会成为李美丽向中央举报的“黑恶人员”。

　　不料剧情反转，2018年11月21日，东莞市公安局对尚佳物业李美丽等人组织、领导、参加黑社会性质组织案展开收网行动。

　　尚佳物业这些做法“涉黑恶”吗？收网后，检察机关积极引导公安机关深入开展取证工作。

　　是否“涉黑恶”，群众最有发言权。于是，在广东省公安厅扫黑除恶攻坚队的直接指挥下，公安机关专案组对尚佳物业涉案的18个镇区38个物业小区进行三轮地毯式排查，走访上万人，收回有效情况反馈表近3500份。经整理统计，反映利益遭尚佳物业侵害的群众占比20%，不满尚佳物业管理的占比70%.

　　此次走访，李美丽并未归案，尚佳物业仍在继续经营。业主当中，怕被打击报复者不在少数，但主动站出来的亦不少。

　　由此可见，尚佳物业非常不得人心。于是，公安机关专案组在问题反映突出的黄江、横沥等镇街公开征求线索。一时间，举报线索纷涌而至，94名业主直接到公安机关报案。

　　终于，毛女士可以将这三年里所遭受的不公，一五一十地向办案人员倾诉出来。

　　“和毛女士一样，很多业主每天被迫接受服务，只要维权就会遭到报复，这种心理强制和压迫就是典型的软暴力。”承办检察官介绍，尚佳物业的行为是典型的软暴力行为，属于暴力犯罪的一种。

　　2019年3月14日，东莞市公安局第二次发布《关于收集违法犯罪线索的通告》和《悬赏通告》，悬赏20万元通缉涉黑在逃人员李美丽。4个月后，李美丽投案自首。

李美丽（中）投案自首

　　期间，省检察院、省公安厅派员到东莞共同研讨该案，双方就认定黑社会性质组织的在案证据审查、证据采信、法律适用等问题进行深入研讨，并就下一阶段的侦查措施指明方向，确保案件经得起法律和历史的检验。

　　06

　　全面整治

　　黑恶势力之所以能危害一方，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在于有一定的财力物力做支撑。为此，东莞市第三市区检察院在扫黑除恶专项斗争中，始终坚持督促抓捕涉案人员与清查涉案财产同步进行，把“打财断血”和深挖彻查有机结合，坚决摧毁黑恶势力“造血”功能，铲除黑恶势力的经济基础。

　　办案组在案件办理过程中发现，尚佳物业在部分管理人员被刑拘后，仍在服务的涉案小区继续经营，试图“洗白”，部分业主仍存在一定的心理负担。且李美丽仍在暗处“遥控”公司，并有转移资产的迹象，若不彻底查封尚佳物业，将严重影响案件办理进程和“打财断血”力度。

　　“我们和公安机关商议，依据物业管理相关法律法规的规定，创新提出由当地政府部门根据实际情况对涉案物业小区进行全面托管，在最大限度减少对群众影响的前提下，保证案件侦查顺利进行。”承办检察官介绍，此举一方面消除受害业主因害怕被打击报复而心存顾虑不敢指证，另一方面彻底切断尚佳物业的经济来源，并查封、扣押全部涉案财产。

　　接到警方收网通报后，东莞市住建局迅速协助政法机关，对尚佳物业全市38个项目进行移交。

　　黑恶不除，民心难安。案件办结仅在司法层面，东莞市第三市区检察院深知，房子对每个老百姓而言都意义非凡，而物业公司是业主聘请的“管家”，本应全心全意为业主服务，但这宗“黑物业”案，却让人看到“本末倒置”的一面。承办检察官在案件办理前期就一直在思考，小区业主与物业公司之间矛盾的根源在哪？为此，该院成立专题调研组，以此为切入点，首次将关系民生的社会服务纳入检察建议范围，深挖物业服务管理的深层次问题，通过走访涉案镇街房管部门和公安机关、与业委会成员座谈、发送协助函、统计调查问卷等方式收集资料、对应分析，整理归纳形成近2万字的专题调研报告。

　　根据调研报告中反映的问题，该院梳理出涉及有关主管部门的管理漏洞，并提出对策建议，发出检察建议书，被建议单位全盘接受并积极落实整改。通过检察机关的持续推动，最终东莞市委将住宅小区管理问题纳入市域社会治理现代化重点工作。

　　由此，东莞全市范围内物业乱象整治之战全面拉开。

　　2020年8月26日，东莞市中级人民法院作出二审终审判决，以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罪等数罪并罚，判处李美丽有期徒刑16年6个月，并处没收个人财产3000万元，处罚金21万元；其余10名被告分别被判处有期徒刑12年至9个月不等。(南方法治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