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水警正在近海万山群岛某水域进行水下物证打捞训练。张梓望 摄
广州水警正在近海万山群岛某水域进行水上救生训练。张梓望 摄
四年前夏天的那个傍晚,是毕锦进距离死亡最近的时刻。
“黑暗、冰冷,近乎绝望。”毕锦进回忆起当时在水下的感受。
2014年8月1日傍晚,5名少年乘船途经白云流溪河水域时不慎落水。毕锦进作为广州市公安局水上分局潜水队的一员出警救援。由于水体浑浊,水下杂物多,毕锦进在水下打捞时信号绳被渔网卡住,无法动弹。在经历了15分钟的自救后,他终于在黑暗中割断绳子游上水面,此时身后的氧气瓶仅够再维持2分钟。
这样的故事在毕锦进所在的团队里并不少见。水下勘探、物证打捞、事故抢险……作为全国水警系统中的首支“蛙人队”,自2002年成立以来便多次执行重大任务。在与死亡的一次次近距离接触中,他们有了对生死的深刻感悟。
一次水下作业堪比陆上跑20公里
“水下的每一分钟都很漫长,伴随着对未知的恐惧。”毕锦进说,这是很多水警蛙人下水时的感受。
毕锦进毕业于广东海洋大学的船舶驾驶专业,刚来水上分局时主要负责驾驶快艇。2007年,他听说蛙人队要补充新鲜力量,于是主动报了名,经过层层选拔,“半路出家”成为蛙人。
从一名潜水爱好者升级为专业蛙人,毕锦进面临着多重考验,首先就是体能过硬。由于水下温度低、压强大,下水时还要带着重达几十公斤的氧气瓶、信号绳、潜水表等装备,每移动一下都要消耗大量体力。“完成一次水下作业比在陆上跑十几公里都累,感觉身体被掏空。”
和队伍里的其他同事相比,毕锦进算是瘦小。他告诉笔者,在水下精神高度紧张,全身肌肉紧绷,体力消耗得更快,一般情况下新潜水员能一次性在水下作业25至30分钟,老潜水员可以作业50分钟。
潜得越深,水下压力也就越大。潜入水下10米,潜水员承受的水压相当于2个标准大气压的压力,相当于1平方厘米的面积上承受2千克的压力。毕锦进说,刚开始练习时常会感到胸闷、耳膜疼、头晕,经过一次次的实践才逐渐掌握排压技巧。
第一次成功完成水下作业的经历发生在毕锦进加入蛙人队的2年后。那年5月的一个晚上,他接到警情,3名孩子乘船游玩时不慎落入水库失踪。赶到现场时已是晚上11点多,毕锦进第一个下水。
尽管已是夏季,但水库的温度随着深度的增加骤然直降,到水下十多米时大约只有10℃左右。毕锦进身体打着哆嗦,在水下摸索了半小时,终于找到了第一个落水者,将其带上岸后继续下水寻找,终于把他们逐一打捞出来。
黑暗浑浊中一寸寸打捞
与室内游泳池或海水不同,水警蛙人长期作业的水域环境复杂,能见度低,这对他们的水下处置能力有着更高的要求。对此,王健深有体会。
“以前在海里,最深可以下到80至100米,但在珠江或是水库里,十几米就很艰难。”王健说,以珠江为例,水流急、水下淤泥多,还常伴有渔网、树枝、轮胎等各种杂物,即使打开探照灯,也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子。
2011年,王健从部队转业到地方,本以为自己的潜水能力过硬,不料在新的环境下也要从头开始学习。“一次次蒙着黑布下水作打捞练习,还要在珠江里模拟探摸,经过一年的训练才能真正工作。”
2012年12月,广东某地发生命案,嫌疑人将被害人尸体肢解后抛入江中。由于迟迟找不到被害人尸体无法形成证据链,当地警方请求广州水警予以支援,王健便是其中一员。
当天凌晨1点左右,王健到达事发水域,经过仔细的方案制定,他于次日早上下水打捞。“水冷得刺骨,令人无法呼吸。”王健说,12月的广东气温只有十几℃,水下更是冰凉。河流湍急,裹挟着泥沙和杂物,基本是伸手不见五指。
王健告诉笔者,那是自己第一次在寒冷的水域中作业,下水没有多久咬嘴就滑落在水中。“当时也很恐惧,以为自己会没命。”紧急中,他迅速冷静下来,屏住呼吸,慢慢地在附近摸索滑落的咬嘴,终于在脚下抓到,再次戴入口中。
由于江水浑浊,王健只能在水下一寸一寸地打捞,但到底会摸到什么,他自己心里也打鼓。王健说,经过半个多小时的摸索,他在两个石墩的缝隙中摸到一包塑料袋包装的异物,提上岸检验,果然是本次打捞的目标。
“体积大的物证相对容易打捞,体积小的就很困难了。”王健说,2016年广州发生了一起故意伤害案件,嫌疑人将作案用的小刀扔进水中。为了寻找物证,王健和同事们先尝试用磁铁吸引,但小刀的体积太小,多次试验无法成功。王健便下水,在相关水域附近耐心寻找,终于在河底沉积的杂物堆中将其找到。
信号绳背后的生死情
蛙人下水时,身上会绑一根绳子。这根绳子被称为信号绳,是潜水员与岸上信息传递的唯一媒介,通过拉动绳子,水上与水下的队员彼此协作配合。
“长拉一下就是安全,两长一竖拉是往左,一长一竖拉是往右,竖拉就是遇到危险。”毕锦进拿着绳子向笔者演示“沟通暗号”。
毕锦进说,以前信号绳的两端以兄弟、父子居多,因为潜水作业需要水上水下的充分信任和默契配合。如今,信号绳的两边是战友,他们在一次又一次的任务中成了过命交情。
然而,这根绳子可能与障碍物缠绕,将潜水员带入危险的境地。
毕锦进不止一次在水下遇到信号绳打结缠绕的情况,最危险的一次便是在流溪河。那一次,他在水下10多米时绳子被渔网缠住,信号绳的另一端就是王健。
“岸上的人无法了解水下的情况,水下的人也无法传递信息,只能自救。”毕锦进说,理智告诉他必须沉着冷静,于是他手脚并用,迅速摸清周围的情况,拿出随身携带的潜水刀,在绳子打结处慢慢切割,终于成功上岸。
经历过生死的考验,也看过数次尸体,蛙人们对生命更多了一分敬畏。
毕锦进说,记得有一年春节的大年初三,自己在值班时接到警情,一名孩子在码头玩耍时不慎落入珠江,家长跳入水中救援也未成功。到达事发地点后,他忍着寒冷迅速下水打捞寻找,经过40多分钟的搜寻,终于找到了溺水孩子的尸体。
“听到寒风中家长撕心裂肺的哭声,真的很难过。我也是两个孩子的父亲,能够想象家人的痛苦。”毕锦进说,成为蛙人后,自己打捞过多名溺水者的尸体,其中不少都是孩子。
也正因为此,毕锦进在工作之余更加珍惜与家人在一起的时光。“生命其实很脆弱,活着就应该珍惜。”毕锦进说。
南方日报记者 吴珂 通讯员 张毅涛 朱元华 李应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