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剩一个多月出所,心里既高兴又害怕。高兴的是,终于可以回到爸妈身边,但又害怕他们能不能真心接受我。而且像我坐了几年牢,出去后能做什么?”服刑人员金勇说。“有时想不通,就想逃避改造,上课人坐在那,但也听不下……”另一名服刑人员王涛说。
与此相印证的是,一项数据表明,近七成违反监规纪律行为是余刑三个月以下的短余刑服刑人员所为,其在此期间主要表现为“服刑意识差,惰性强,无理取闹频繁,大事不犯、小事不断”等。
2016年,省未成年犯管教所(下简称“未管所”)等六家单位被选为全省监狱系统前期规范单位,成立出监(分)监区,对临出监服刑人员进行三个月集中管理和教育。该监区月均押犯在200人左右,将这些短余刑服刑人员集中在一起,管理难度不小。
笔者在未管所出所监区采访发现,像金勇、王涛临出所时面临的“纠结”,在这些即将刑满释放的未成年犯中非常普遍。即将刑满释放,“问题少年”有哪些担忧?他们在出所监区如何度过回家的“最后三个月”?
“小霸王”——
从好勇斗狠
到勇于面对自己
金勇是因聚众斗殴并致一人死亡进的未管所。那一年,他16岁不到,正值青春年华,也是容易意气用事时。
“当时我们听到一个朋友被人打,和七八个朋友抄着钢管就赶了过去,把打我兄弟的那三人给打了。”金勇说,虽然从身材和外貌看,对方年纪比他们大了不少,但当时他根本不害怕,心里想的是:“哥们出事了,我肯定要管!”
按金勇自己的说法,他走上犯罪这条路,很大程度上也非偶然。金勇是外省人,4岁时父母过来广东打工,便将他托付给了爷爷奶奶照料。但老人精力有限、与孩子观念代差大,使得从小缺少父母关爱的金勇日渐暴躁和孤僻。由于经常调皮捣蛋,很多人叫他“小霸王”。
15岁,刚读完初二,金勇就辍学了。不久后,他如愿来到父母身边。
从农村来到城市,人生地不熟,而原先长久希望的父母的“甜蜜关心”,实际上却是对他无尽的“严厉和唠叨”,使金勇的性格越来越叛逆。“我犯错后,我爸经常会打我,我就想,‘既然你只会打我,那我也学你,去外面打别人撒气’。”
刚来未管所,金勇很不适应,不愿和其他人交流,但按他的话来说,当时仍旧“冲动、易怒”,不时和其他未成年犯起“小冲突”。
“刚来人很压抑、恐惧,后来一个警官教我见人说‘你好’,打开交际圈,有次我跟一个平时关系很差的同改犯说了句‘你好’,没想到他高兴了一整天。慢慢的,我开始接纳这里,而这里也开始接纳我了。”
余刑剩3个月时,金勇被转入出所监区,换了个新环境,他开始也很不适应。
“对新环境感到莫名的恐惧,于是用沉默来保护自己。”他在写给出所监区监区长李军勇的信中说。
“来出所监区后,我想了很多。之前一直盼着早点出去,到真的只剩3个月就能出去,又突然很害怕,不敢想家人见到我时的看法和眼光,也害怕不能融入社会。一想到这些,我就睡不着。”金勇说。
在出所监区,除了学习形势与政策、劳动技能课外,最让金勇难忘的要数李军勇给他讲的一席话:“来到这里,意味着改造进入‘最后一公里’,但这并不是结束,而是人生的新开始……”
“长这么大,即使是我父母,也很少跟我讲这些,当然,那时也不愿跟他们沟通。等到要出所了,李警官的话,突然就敲醒了我,让我一下受触动。我想这一辈子都不会忘……”金勇说,
“在这里我终于明白,过去我交朋友只重数量不重质量,最后把自己送进了监狱……在出所监区,虽然纠结过彷徨过,但我学会了勇敢。出去后,我也不奢想马上做一番大事,先找份简单的工作,一步步脚踏实地做。”金勇说。
“纹身男孩”——
害怕出监没出路
后来学会了理发
“我17岁开始和朋友抢劫,最开始其实真不是看重抢劫‘来钱快’,而是真的能从中找到‘快感’,看别人被我们吓得说不出话,就觉得很‘兴奋’,就觉得我是最牛的,别人都得乖乖交钱给我……”
王涛个子不高,向记者回忆起在社会时的抢劫经历时,看得出他仍显得有几分神气。他穿着短袖,胳膊下的纹身一眼就能看到,他说纹身是因为“觉得这样威风,走出去有气势”。
王涛之所以变成“问题少年”,父母缺管、社会不良青年的诱导是两大主因。
“父母管得严,老说我这不好那不好,所以我就特别不想回家。到我读五六年级,就经常晚上不回家,跟同学通宵打游戏,要不睡网吧,要不就睡同学家。”王涛说,最长一次,他连续和一帮朋友在外上网,半个月没回家。
12岁时,王涛就辍学了。因为没钱,他瞒着父母偷偷在工厂打工。“我打工不想让他们知道,他们一知道我在哪,我就换工厂。那时候在工厂做五金配件,一天干11个半小时,能挣60块钱。”
2015年4月,王涛17岁,找了个小一岁女友,但两人谈没多久,就分了。“分手对我的打击很大。”王涛说,隔了十来天,在朋友勇哥(化名)的怂恿下,他开始“接触”抢劫。
“第一次抢劫的时候,我手头还有打工攒的2000块存款,其实也够花一阵了。只是因为分手后心情不好,勇哥又说‘抢劫会让你开心’,于是就跟着去了。到被抓,我抢了4次,每次抢后都很兴奋,也没想过会被抓。”王涛说。
进入高墙服刑,王涛悔之已晚。
“刚来时特别不适应,比如刚入所时学列队,累到我腿发软。那时又很内向,没朋友,想想以前在外面还是蛮威风的,一帮朋友,在这里却只有我一个人……”王涛眼圈有些泛红,停顿了下,又说,“在外面自由惯了,而这里却是牢笼……”
来到出所监区,王涛原本平静的心,又开始泛起涟漪。“也担心出去后,父母会不会接受我,毕竟之前我们关系就不好……而且,出去后真的不知道做什么,没工作的话,我怕又会走上抢劫这条老路……”
幸运的是,参加出所监区“美发师”职业技能培训班后,王涛一下找到了方向。
“我在社会上时,曾经在理发店当过一年洗头工,对理发还是很有兴趣的,当知道出所监区有理发培训班,就报了名。”王涛说,为了学好理发技能,他每期培训班都会参加,而且每次都是最早来,最晚走,学得很努力。
“后来,我技术开始有了进步,但又因为缺少实操,难以取得更大突破,这时候,干警和监区其他服刑伙伴都很支持我,要我帮忙理发。”王涛说,最让他感动的是,虽然最初剪得不好,但有个警官笑着对他说:“没事,大胆剪,理成光头也没事,长好后,还让你理!”
这样,随着“回头客”越来越多,王涛技术越来越好,甚至开始钻研潮流发型。到目前,他已累计帮大伙剪了1000多次发。“现在我只拿到理发初级证,出去后想继续系统学下,做个美发师。以后如果挣多了钱,希望能开家店。”
出监教育打通
回家的“最后一公里”
如何破解短余刑服刑人员管理难题,打通“问题少年”回家的“最后一公里”?
“要‘治病’首先就要找到病因,为什么在即将出监的阶段,他们反而松懈了?”李军勇说,他们调查发现,一方面因为这类服刑人员在经历改造初期环境、人际关系等磨合后,已基本适应了改造生活,但调到出所监区后,改造环境再次变化,其又需要一个适应期。
他们还发现,在一些短余刑服刑人员看来,进入出所监区,意味着在高墙内只剩“最后三个月”,所以开始存在“死猪不怕开水烫”、有意对抗改造的不正确心态。而且,随着刑释日期临近,不少服刑人员开始处于思想波动状态,喜忧参半、复杂和矛盾的心理交织。
“我们发现,这一时期往往是他们考虑问题最多、思想最敏感的一个时期。很多人担心,出去后家庭和社会能否接纳自己?会不会受到冷落和歧视?出去后能做什么?不一而足。一旦哪里想不通,他们可能就会做出格的事。”李军勇说。
发现问题的症结后,就需要“对症下药”了。为此,出所监区以警官名义给全体服刑人员写公开信,把他们最关心的问题、可能遇到的困难等,以书信形式娓娓道来。还通过开展法律法规和形势政策教育、亲情帮教等,让他们及时了解国家新政策、就业创业新形势等,减少他们对未来的恐惧。
同时,针对这类服刑人员就业竞争力相对较低,回归社会后就业困难这一现实情况,出所监区还以“社会需要”、“罪犯需求”为出发点,选择“美发”这一易入门、市场实用性高、创业成本低的行业,会同劳动和社会保障部门在监区举办“美发师”职业技能培训班,作为出所监区服刑人员的常规培训项目,
据悉,下一步,该监区还将与劳动就业训练中心开展合作,增加点心制作等职业技能培训项目。
(文中金勇、王涛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