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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为网拍成功之后，王芳法官和ACE公司机长握手。

　　2018年6月22日，深圳宝安国际机场晴空万里。随着一架飞机的腾空，两位来自以色列ACE航空集团（以下简称ACE公司）的工程师在停机仓前手舞足蹈地热烈欢呼——原翡翠国际货运航空有限公司（以下简称翡翠航空）一架停飞了6年之久的波音747飞机，正以英属格恩西岛这个新的国籍身份冲上云霄，开启它“空中皇后”的新征程。这架飞机由于翡翠航空的破产，经过6次传统拍卖皆流拍，在广东省深圳市中级人民法院主导下进行了网上司法拍卖，并引入外国资本参与竞拍，最终以49%的溢价率被ACE公司成功拍得。至此，翡翠航空的破产财产——三架波音747飞机的网上司法拍卖终于尘埃落定，两架由顺丰航空公司竞拍取得，一架由ACE公司买走。

    1 诞生之初便遇困境

    2004年，翡翠航空开始筹建，是首家中外合资的国际航空货运公司，由深圳航空与汉莎货运、德国投资与开发有限公司分别投资1530万美元、750万美元和720万美元共同成立，股权比例分别为51%、25%和24%，主营业务是承接国际航空货运业务，全盛时期拥有六架波音747飞机。然而，翡翠航空生不逢时，开业即面临巨额亏损。

    自2006年8月开航以来，先后经历了全球金融危机、欧洲债务危机导致的经济衰退期，翡翠航空的国际订单急剧减少。至2010年，翡翠航空运力严重过剩，可以说是运一单亏一单。2011年12月26日，苦苦支撑的翡翠航空负债累累，被迫停航。2012年6月1日，公司董事会决定自愿解散。2013年1月8日，中国商务部原则同意提前解散；1月18日，深圳市经济贸易和信息化委员会正式批准解散申请；3月25日，中国民用航空局注销翡翠航空的公共航空运输企业经营许可证。

    此后，翡翠航空成立的清算组在清理翡翠航空财产、编制资产负债表和财产清单后发现，翡翠航空不但不能清偿到期债务，资产也严重资不抵债，负债率为263.92%，故依法向深圳中院申请破产清算。深圳中院于2013年9月17日依法裁定受理翡翠航空破产清算案，并指定管理人接管。2014年12月1日，深圳中院依法裁定宣告翡翠航空破产，该案进入财产处置阶段。

    2 飞机拍卖多次流拍

    “翡翠航空最主要的破产财产是飞机和发动机，其中价值最高的就是三架波音747全货机。”该案承办法官王芳告诉记者，该三架飞机专门用于货物运输，体量巨大，业载达116吨，相当于四架波音737飞机；油耗量约为每小时8至10吨，运营成本高昂，在航空界素有“空中皇后”之称。“波音747飞机最大航程1.4万多公里，多用于国际货运，有实力购买的公司数量十分有限。因此，这三架飞机的处置变现是翡翠航空破产案审理中的一大难题。”王芳说。

    为推动财产处置程序，2015年10月26日，深圳中院摇珠选定了五家拍卖公司对上述三架飞机启动第一次联合拍卖，但开拍当天因无人竞买而流拍。随后，拍卖公司、债权人等多方寻找买家，又陆续进行了5次拍卖，起拍价一降再降，都因无人竞买而流拍。

    “传统拍卖在受众层面、信息公开等均有其局限性，原起拍价脱离了市场价格，再加上三架飞机捆绑拍卖，竞拍者对巨额的费用有所迟疑，或是有能力购买的公司未获悉拍卖信息等，都是流拍的原因。”深圳中院公司清算和破产审判庭庭长慈云西说。

    破产财产的多次流拍使得案件陷入胶着状态。一方面，飞机长期露天停放、缺少保养，使得价值不断贬损；另一方面，三架飞机分别露天停放在上海浦东机场和深圳宝安国际机场，每年的停场费、保险费、维修费耗资千万元，破产费用的消耗不断增加。

    “如何将破产财产快速变现，是翡翠航空破产案亟待解决的问题。”王芳说。

    3 探索网拍变现之路

    2016年下半年，深圳中院决定探索破产财产如何通过网络拍卖实现快速变现的一系列措施。2017年，深圳中院开始与一些网络拍卖服务商进行接洽，并就法律适用、操作模式等方面进行了长达数月的协商。2017年9月，最终与淘宝网的阿里拍卖合作，建立了深圳法院破产网络拍卖平台。

    “破产财产网络拍卖与执行财产网络拍卖最大的区别，就是拍卖主体不同。一般的执行网拍，主体是法院，拍卖所得的执行款直接划入法院账户，再由法院发放给申请执行人。而破产财产网拍，主体是管理人，管理人有权代为处理破产财产，拍卖款项将直接划入管理人账户。”慈云西说。

    “在破产财产网拍中，管理人主要负责依法决定拍卖的启动、暂缓及终止等，对标的物状况进行调查，决定拍卖起拍价、增价幅度、保证金数额等，以及审查买受人竞拍资格等具体事务。法院在其中充当指导、监督的角色。”王芳介绍说。

    破产网络拍卖平台逐渐完善，将上线第一宗破产财产。它会是翡翠航空三架“蒙尘”飞机的最佳拍卖平台吗？

    4 首次司法网拍飞机

    考虑到网络拍卖的受众面更广、信息更公开、成交率更高等特点，深圳中院经过研究，决定将翡翠航空的三架飞机进行网络拍卖，借助“互联网+市场”的力量，让破产财产尽快变现。

    “翡翠航空待拍卖的三架飞机总价值高。而在网上拍卖大型飞机，在我国乃至全世界都是第一次。此前，三架飞机经过6次传统拍卖都处置不了，就是因为市场化的体现不够。通过网拍，拍卖信息全部公开，竞拍过程完全透明，更加契合市场化的特点。”深圳中院副院长龙光伟认为。

    2017年9月17日，深圳中院指导管理人在破产网络拍卖平台上发布拍卖公告，正式启动波音747飞机的网络拍卖。上拍不久，顺丰航空公司便缴纳了保证金。

    该拍卖消息一经发布，通过互联网的飞速传播和发酵，吸引了大量网友围观以及国内外多家媒体的关注，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震惊于中国的网购能力、英国广播公司（BBC）称“这是一次不同寻常的拍卖”……2017年10月，翡翠航空案件管理人收到ACE公司及授权代理人的竞买意向，希望能够以外币形式参与竞买。面对这一新情况，对于中国的破产财产网络拍卖是否应对外国资本开放、是否同意外国主体以自己名义和外币形式参与竞买等新问题，深圳中院进行了深入研究。

    “ACE公司的一名机长曾经驾驶过翡翠航空的波音747飞机，对飞机的情况比较熟悉，他一直非常关注翡翠航空公司所有的这三架飞机处置情况，但是由于信息不及时等原因，此前三架飞机上拍时他并不知晓。本次网拍启动之后，当他在外国媒体上获悉飞机的拍卖消息，便立即向公司报告启动参与拍卖的程序。”王芳说。

    经过充分论证，深圳中院认为，企业破产法是一部市场化的破产法律制度，引入国际资本参与破产审判的市场端竞争，是市场化破产制度的应有之义，将外国主体与外国资本视为同等主体，在不违反国家强制性的法律法规前提下，可引导其充分参与市场竞争。

    “破产财产处置应该由市场需求决定。但没有国际化，它便是狭隘的，便不是市场化。破产财产处置只有完全实现市场化、常态化、法治化、国际化，才能完成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目标。”龙光伟说。

    在同意ACE公司参与竞拍后，新的难题又出现了。参与竞买需要缴纳600万余元人民币的保证金，而ACE公司在国内并没有资金账户；保证金直接缴纳至管理人账户，但当时破产网络拍卖的服务账户并没有开通外币支付功能，需要将外币兑换成人民币后按照境内拍卖的流程操作，但ACE公司在中国并没有分支机构，仅委托了代理律师办理相关手续。

    为了公平对待参拍主体，深圳中院协调有关银行尽快开通了破产网络拍卖服务账户的外币支付功能，保证在网络拍卖正式开始前对境外主体开放保证金缴纳通道。在开拍的前一天晚上，ACE公司终于及时缴纳了保证金。

    王芳认为：“ACE公司参与竞拍，为飞机的拍卖成功打下了基础。在ACE公司加入前，竞拍者只有顺丰航空公司，在没有其他竞拍者的情况下，很有可能会以底价成交，甚至是流拍。”

    5 法院助力再上云霄

    2017年“双十一”期间，可以说是网购的嘉年华，除了淘宝1682亿元的销售额，还有起拍总价3.9亿元的三架波音747飞机。

    2017年11月21日，经过60多轮的激烈竞价，停放于上海浦东机场，各含4台发动机的两架波音747飞机由顺丰航空公司竞价取得，成交价分别为1.6亿元和1.62亿元。而停放在深圳宝安国际机场，只有3台发动机的波音747飞机则因无人出价流拍。流拍后，管理人重新调价，以9808万元的低价再次拍卖。ACE公司立即缴纳了保证金，与顺丰航空公司参与第二次竞拍。12月22日，曾流拍的飞机经过45轮的激烈竞价后，由ACE公司以1.46亿元的价格竞拍成功，溢价率达49%。

    网拍结束后，深圳中院指导管理人迅速完成飞机的实物交付。然而，飞机作为破产财产的国际交付前所未有，管理人与ACE公司就变更登记、卖据内容、报关和清关手续应由谁负责争执不下。“为了让飞机顺利交付，ACE公司的大股东Gilboa先生亲自来到中国，请求法院协助。”王芳说。

    深圳中院多次组织管理人与ACE公司协商，参考了大量有关国际贸易规则的资料，最终促成双方参照国际贸易规则EX-WORK完成交付，即：管理人在法院监督下，协助ACE公司办理拍卖标的注销国籍登记、所有权登记，并负责清关、报关手续等；相关费用由ACE公司负责。

    ACE公司拍得的飞机只有3台发动机，其中有1台还是坏的。为此，该公司特意从国外以租赁方式进口2台完好的发动机，经过3个月的紧张修复，终于使飞机达到适飞状态，这架飞机终于可以腾空而起，飞向它的新主人。

    短 评

    创新财产处置模式 打造优质营商环境

    翡翠航空破产案首次适用市场化的破产网拍新模式，在全国乃至全球首度在线拍卖成交三架波音747飞机，其中一架由ACE公司购买，充分体现了现代破产制度的市场化、国际化和法治化的特点，是我国破产审判走向全球视野、探索国际接轨的有益尝试。

    据悉，顺丰航空公司总裁李胜在其公司成功竞拍取得两架波音747飞机后，曾向法官表示：“购买波音747飞机提升运力，是我们扩展业务的标志，‘空中皇后’的加入为顺丰国际航线网络平添了利器。正是深圳市场化环境带给了顺丰航空这个机遇。”

    而来自ACE公司的Gilboa先生对这次网购也非常满意。他特意撰写感谢信并录制视频发给深圳中院：“我们的竞拍过程和结果总体上是非常成功的，虽然我们开始决定从中国购买飞机的时候有些忐忑。我非常赞赏深圳市中级人民法院创新性处置飞机的方法，以及在拍卖之后给予的持续帮助，都很具有国际水准。”

    龙光伟表示：“翡翠航空破产案从试水线上拍卖，再到境外公司参与竞拍，彰显了破产财产网拍走出了国门。本案在破产财产处置方面，达到了‘网上’‘境外’‘大宗’三个方面的效果。法院让停飞了6年的飞机重新‘活’起来。不仅‘活’了，而且还飞到国外去，足以证明我们市场的开放程度。”

    由此可见，深圳中院通过运用市场化手段推动破产程序，有效盘活破产企业财产，实现了生产要素的优化配置，最大程度释放生产价值，为打造更加公平、开发、良性、透明的营商环境贡献了司法智慧。